来源于《财新周刊》 2024年第04期出版日期2024年01月22日
文|财新周刊 康佳
2023年12月的宁波接连阴雨，气温降到零度以下。庭审结束后，陈海波被法警从侧门带离法庭，坐在旁听席的吴丽(化名)快步了上去，死死拽住丈夫棉衣的下摆。她没有说话，直到遭到法警呵斥，才撒了手。
陈海波从做厨师开始白手起家，后与人合伙开厂进入五金行业，2005年起独立经营宁波市勤州高艾科塑料五金制品厂(下称“高艾科”)，做五金件的外贸生意。高艾科厂子在宁波市新林路的一个小型园区里，附近有多个个五金加工、镀膜和生产照明设备的小厂。
2022年7月5日，高艾科的工厂突然被警车层层包围，厂里30多万个零件遭查封扣押，陈海波本人也被带走。吴丽被告知，丈夫涉嫌走私枪支。
高艾科工厂被查扣的30多万个零件中，根据形状命名的铝管、组合件、长条条 (一种长条状金属件--编者注) 和7字形产品被鉴定为枪支散件，合计12万余个。依照最高法院相关规定，非法制造、买卖、邮寄成套枪支散件的，以相应数量的枪支计;非成套枪支散件以每30件为一成套枪支散件计。300个枪支散件就可被认定为情节严重，可能面临10年以上的量刑，重至死刑。
2023年12月18日，陈海波涉嫌走私武器一案在宁波市中级法院第二次开庭审理，这些零件是否构成枪支散件，成为控辩双方的焦点。庭上出现了两份结论相左的司法鉴定意见书:宁波市公安司法鉴定中心(下称“宁波鉴定中心”)的意见是，前述四类产品均为以火药为动力枪支的枪支散件;西南政法大学司法鉴定中心 (下称“西政鉴定中心”) 则认为，它们与国外多种军用枪支和仿真游戏枪的零件类同，系通用零件，不能确定为军用枪的专有零件。
由于中国实行严格的枪支管制，涉枪案在中国是颇为罕见的案件种类，但近年来相关新闻频发，除了天津老太摆摊射气球的游戏枪”被鉴定为枪支这样的仿真枪与真枪的争议，枪支散件认定的相关案件也时有发生。陈海波案开庭的时候，旁听席上坐着从南通、义乌等地赶来的同类案件的涉案人员及家属。他们与陈海波处境相仿，都是近年来通过电商平台接单做外贸生意，生产和销售的五金零部件被鉴定为枪支散件。此前一名涉案生产商被判无期徒刑，让他们个个神经紧绷。
百余人涉案
2022年6月24日清晨，吴光明 (化名)上班途中被珠海警方带走。“95后”吴光明有本职工作，他的妻子向财新介绍，俩人家庭条件一般，2021年结婚后吴光明就利用空余时间接一些电商单，用来补贴家用。
吴光明的电商生意广而杂，包括充话费、更新软件等，也会选一些热卖的产品挂在网上。这一套流程是电商中间商的常规操作。这类商家往往看网上什么东西好卖，又能找到便宜的进货渠道，就会把产品信息拷贝下来挂到网上售卖。
如果接到订单，吴光明一般会直接将信息转发给供货商代发，“因为嫌麻烦我们家从来不会囤货”。当天警方曾带着吴光明回家搜查，但一无所获。
2022年6月24日，广东省公安机关打击枪支散件犯罪，在全国8个省份统一行动，刑拘百余人，吴光明就在其中。根据检方指控，2021年以来，吴光明通过淘宝、拼多多、阿里巴巴等电商平台买卖枪支配件。2021年12月25日、2022年6月17日，一名网络昵称为Sunny Lee的客户向吴光明先后订购两批AR15枪支配件并支付货款。吴光明让上游商家按照他提供的收货地址寄送，后这两个包裹被拱北海关缉私局在港珠澳大桥海关出境通道截获，查获疑似枪支散件144件、117件，经珠海市公安司法鉴定中心(下称“珠海鉴定中心”)鉴定，其中156件为枪支散件。
Sunny Lee是通过闲鱼平台联系到了吴光明。吴光明妻子介绍，事发前，吴光明在闲鱼平台挂出户外手电筒等产品售卖，Sunny Lee通过私信询问了他能否购买涉案产品，并下了订单。蹊跷的是，在Sunny Lee的第一个包裹被海关拦截后，对方并未说自己没收到货，并在时隔几个月后下了第二个订单。
吴光明的上游卖家是义乌市博兰进出口有限公司(下称“博兰公司”)，公司负责人为1988年3月出生的叶文涛。据起诉书，叶文涛全面负责枪支配件的采购和销售工作，他的妻子潘靖负责财务及部分采购工作。二人及公司多名员工也于2022年6月24日被带走。检方指控，2017年以来，叶文涛、潘靖通过1688网站及QQ等渠道向多个供货商采购AR15枪支配件后对外销售。
公安机关在叶文涛公司查获疑似枪支配件3828件，经珠海鉴定中心鉴定，其中3156件为枪支散件。此外，2021年至案发，叶文涛等人通过1688网站向吴光明等二人销售枪支散件共906件。综上，叶文涛等非法买卖枪支散件共计4062件。
博兰公司做外贸生意，经营户外狩猎类目中的相关产品，包括骑行设备、帐篷以及此次的涉案商品。在阿里巴巴国际站、1688等平台，该公司展示的商品1800余种，其中有12种被鉴定为枪支散件。
被取保候审的潘靖告诉财新，做外贸都想尽量丰富产品种类，这样可选择的客户范围会更厂一些。通常他们会看同行售卖什么产品，找到进货渠道后也会紧跟着上架售卖。因为产品众多，他们对于商品所属的大类目比较清楚，比如涉案产品的类目是hunting gun accessary(猎枪配件)，但对产品本身的详细用途并无太多了解。
财新检索发现，如阿里巴巴国际站的huntinggun accessary类目中，囊括腰带、枪支清洁用具、钢珠、手电筒、头盔、定制马甲等多种商品
线上鱼龙混杂，如何判断售卖产品是否涉及法律风险?潘靖说，有法律风险的产品通常无法正常在平台售卖。按照她的经验，如果能在平台搜到且大量存在，那就默认它是合法的、可以买卖的商品。也因此，从业多年，他们夫妻的公司“一直在网络上公开挂出、售卖涉案的产品，并没有私下偷偷交易”。
检方指控，叶文涛通过1688网站、微信从上游卖家李亚男、马晓强处采购导气箍、复进器等。潘靖介绍，除了涉案的产品，公司还从李亚男处采购扳手等工具，从马晓强处采购螺丝、金属扣等。涉案产品的采购与其他售卖的五金件无异，而非针对涉案产品的单一的、专门性采购。在存放时，这些涉案的商品也与其他商品堆放在一起，未做任何区分，并未单独存放或故意隐藏。
2023年11月9日，叶文涛、吴光明等涉嫌非法买卖枪支一案在珠海市中级法院开庭，庭审持续至11日凌晨。二人的辩护人均作了无罪辩护。
何为枪支散件
一系列枪支散件的案件，多涉及AR15和M16两种经典步枪。M16是一种自动步枪，是美军在越南战争中的标准装备。AR15则是M16的半自动版本，扣动一次扳机发射一次子弹，被作为民用步枪生产和出售。
AR15的专利在上世纪70年代到期，之后世界多地枪械制造商开始生产其类似型号，衍生枪支众多，AR15也成为最广泛使用的民用步枪之一。美国步枪协会(National RifleAssociation) 估计，大约有800万支AR15及其变体在流通。《华盛顿邮报》的一项民意调查显示，约每20个美国成年人中就有1人拥有一支AR15。美国历史上严重的大规模枪击事件多与AR15相关，如2017年造成至少58人死亡、515人受伤的拉斯维加斯枪击事件。
潘靖坦言，此前在上架相关商品时，公司的确会标注“AR15”等关键词。“很多关键词只要添加了，卖东西就会有流量，有的关键词还需要花钱和平台买排名。我们的东西都卖给外国人，当时这个关键词在阿里巴巴国际站上很火。”在她看来，AR15是一个外国人经常搜索的关键词，许多并非安装在枪支本身的配件、修理工具等也同样标有这一关键词。她表示，做相关标注并不意味着他们清楚零件的具体用途。
普通五金件与枪支散件，二者的界限在哪里?在中国，枪支分为制式枪支和非制式枪支。根据《公安机关涉案枪支弹药鉴定工作规定》，制式枪支是指按照国家标准或者公安部、军队下达的战术技术指标要求，经国家有关部门或军队批准定型，由合法企业生产的各类枪支以及境外合法企业制造的枪支和历史遗留的各类旧杂式枪支。非制式枪支是指未经有关部门批准定型或不符合国家标准的各类枪支，包括自制、改制的枪支和枪支生产企业研制工作中的中间产品。
枪支散件是指专门用于组成枪支的主要零部件。根据2022年修订发布的行业标准《法庭科学 枪支散件检验技术规范》(GA/T 2009-2022，下称《枪支散件规范》，若检材具备制式枪支零部件特征的，或与某制式枪支对应部位零部件实物或资料的外形、结构、尺寸、材质类别等相符的，认定为枪支散件。对非制式枪支散件的认定，应依次对功能性、专用性进行检验，二者兼具则认定为枪支散件。
如何认定专用性?前述《枪支散件规范》规定，若不能确定检材是否为制式枪支散件时，应按照非制式枪支散件的认定条件进行检验。而就非制式枪支散件专用性的认定，要求检材能够安装于以火药为动力的制式枪支，并能改变枪支性能的，如提高该制式枪支射击速率等。当检材在非制式枪支上与3个 (含3个) 零件或2种 (含2种) 零件间有相互作用时，也被认定为具有枪支散件专用性。
根据最高法院《关于审理非法制造、买卖、运输枪支、弹药、爆炸物等刑事案件具体应用法律若千问题的解释》(下称《枪支弹药解释》第7条规定，非法制造、买卖、运输、邮寄、储存、盗窃、抢夺、持有、私藏、携带成套枪支散件的，以相应数量的枪支计;非成套枪支散件以每30件为一成套枪支散件计。同时，根据这部司法解释第2条规定，涉案产品一旦被定性为枪支散件，达到300个就可被认定为情节严重，面临10年以上的量刑，重至死刑。
在宁波陈海波的案件中，两份鉴定意见在专用性问题上存在明显分歧。宁波鉴定中心的鉴定文书显示，鉴定人将10个样本、5种 (4组)产品分别与美国MKGs、M15和M16这三种以火药为动力的枪支进行替换实验，发现其分别对应三种枪支的缓冲器套筒、枪机框链接键与发射转换器等。经实物比对，其外形结构、尺寸、材质与替换物基本一致，经零件替换实验，可实现相同功能，为枪支主要部件，具有枪支专用性。因此，2022年9月出具的鉴定意见书认定5种 (4组)、10个样品为以火药为动力枪支的枪支散件。
同时，送检外形类似步枪瞄准镜、消焰器、抛壳口防尘板等样品，因不是枪支主要部件，未被认定为枪支散件。另有弹簧、销钉等通用件，不具有枪支专有性，不认定为枪支散件。
对上述鉴定意见，在陈海波及其辩护人的申请和要求下，办案机关同意由第三方鉴定机构重新鉴定，并采取抽签的方式确定由西政鉴定中心操作。
西政鉴定中心2023年10月出具的鉴定意见书显示，通过查对枪械技术资料比对，10件疑似枪支散件的金属零件分别为枪体与枪托连接的缓冲管、枪械的助推器附件、枪械的保险钮、枪械的枪机框销、枪械的助推器前拨杆等。通过对检材的结果参数、涉及特点、物理特征等多方面的细致检验，并与世界各国枪械样本的技术参数比对后发现，在颜色、结构、形态、尺寸、功能等方面，上述10个疑似枪支散件不是境内制式枪械的零件，而与境外某些军用枪支零件类同，与日本、德国、中国台湾地区多家公司所生产的仿M4、M16、XM177等步枪的仿真游戏枪零件通用。
鉴定意见因此认为，这些检材不是境内制式枪械的零件，与境外多种军用枪支和仿真游戏枪的零件类同，系通用零件，不能确定为军用枪的专有零件。
两份鉴定意见书该如何理解? 法庭上，公诉人表示，两份鉴定结果一致，内容互为补充。“西政鉴定中心的意见也是枪支散件，更侧重于理论化，与宁波鉴定中心的意见有一定的互补性。”但在陈海波及其辩护人、律师刘平凡看来，两份鉴定意见书出入极大、结论迥异。
鉴定方法之争
结论迥异的背后，是两种不同的鉴定方式。根据《枪支散件规范》，枪支散件的鉴定，包含实物比对法和资料比对法两种主要方法。西政鉴定中心人员在法庭上解释，因国内目前没有枪械库，无法进行实物比对，因此采用了资料比对法。宁波鉴定中心人员则表示，因目前没有全部的枪支数据，有关数据来自境外，常无法辨别真伪，因此采取了实物比对法
刘平凡在庭上表示，他走访美国、中国香港的仿真枪市场发现，境外仿真游戏枪的产品五花八门，仅与陈海波涉案零件类同的仿真游戏枪生产公司就有约70个，生产商会在仿真游戏枪内灌水、灌铅或者使用高质量的材质，从重量、质感等多个方面来最大限度追求真实感。
刘平凡还从美国、中国香港购买了两把仿真游戏枪，发现涉案产品与仿真游戏枪零件尺寸基本一致，完全可以在仿真游戏枪上完成互换，但两支仿真游戏枪均以气体为动力，而非以火药为动力。这些仿真枪无法被携带入境，他便在法庭上展示了二者的包装盒。
宁波鉴定中心人员在第一次开庭时承认，涉案产品并不属于国内制式枪支，在进行替换实验时，并未发现以气体或其他动力系统的枪支因此未在其他动力枪支样本上进行替换实验
对此，刘平凡表示，这种单一的实物比对检验方法存在鉴定方法不周严的情况。如果比对样本枪换成气枪，那么虽然结论可能仍然认定涉案零件为枪支散件，但气枪和火药枪的法律评价却存在明显差别。“如果比对样本枪换成不具备击发能力的模型枪，结论更是完全不同”。
在叶文涛的案件中，枪支散件鉴定也采用了实物比对法。珠海鉴定中心鉴定意见书显示，比对样本是一支2017年潮州市公安局缴获的AR15步枪。结果显示，涉案产品中的弹夹卡笋组件、拉机柄、导气管、发射转换器等12种样品为AR15步枪的主要零部件。检验过程中，它们可与AR15相关的部件实现互换，并能够安装于AR15上，因此认定这些样品为枪支散件，共3156个。另有多个检材因无法安装于AR15步枪之上，无法完成互换，因此未被认定为枪支散件。还有一些检材不属于枪支的主要零部件，或属于通用易购件，均未被认定为枪支散件。
叶文涛的辩护律师周玉忠认为，这种鉴定方式并未考虑涉案零件的非真枪用途，其“专用性判断逻辑并不周全。AR15的专利早在几十年前就已到期，各零部件在市场上广泛流通，同类零件可以用于各类枪形物及AR15的模型枪、激光枪、仿真枪、软气枪等。
叶文涛案开庭过程中，周玉忠向法庭提交了经第三方认证的境外视频和网站查看记录。由中国驻美国洛杉矶总领事馆公证的多段视频显示，涉案缓冲器、导气杆、导气座、拉机柄等零件能够使用在WE TRCH和Krytac War SportLvoa等公司生产的多款仿真游戏枪上，属于仿真游戏枪配件。
就枪支散件的鉴定问题，温州市检察院检察官助理潘舒舒2017年在《法制与社会》杂志发表文章称，有的鉴定意见直接将查获的枪支主要零部件都认定为枪支散件，有的则以“专用性排除了大部分枪支主要零件，不同地区做法不同、同一地区的不同鉴定人员做法也不同，甚至同一鉴定人员在不同案件中的鉴定标准也不同。
鉴定方法和标准的差异，使得枪支散件鉴定怪象频出。浙江台州一名机械配件加工厂负责人卢灿，将主要用于鱼缸增氧、矿山设备的恒压阀进行改进后申请了实用新型、外观设计两项专利，并通过电商平台销售。2018年8月，卢灿被河南平顶山警方带走，其被扣押的775件恒压阀均被鉴定为枪支散件。2020年11月，卢灿被平顶山市卫东区法院一审认定构成非法制造、买卖枪支罪，判处有期徒刑10年，引发巨大争议。卢灿不服上诉，后平顶山市中级法院发回重审。重审过程中，检方在2023年4月撤诉，遭羁押3年多的卢灿表示将申请国家赔偿。
卢灿案之前，安徽男子姜志平生产销售的通厕器握把也一度被鉴定为枪支散件，舆论为之哗然。重庆市公安局司法鉴定中心鉴定人员李刚2017年在一篇文章中提出“顺向认定”的原则，即要认定枪支散件之前，必须至少查获一支实际由该散件组装成的枪支方能进行顺向认定，即“部分一整体一比动能”这一认定顺序。
据刘平凡观察，近年来涉枪支散件的案件，虽然有的涉案产品总数超过10万件，但其中涉及的具体零件类型较为集中，难以组成一把整枪。按照正常的逻辑，如果无法证明涉案疑似枪支散件用在何种枪支上，就需要对下游买家购得的零件具体用途进行下一步侦查，以明确其实际用途。然而这些涉案零件经销售后大部分并未在境内流通，下游终端买家基本都位于境外，客观上无法查明其最终实际用途。如何通过查获的局部，来还原出它所应用的整体从经验和逻辑上都存在难度。
陈海波、叶文涛等多起枪支散件案件中，办案人员并未在庭上出示相关证据，以证明这些涉案的产品出口到国外之后，是否被运用在以火药为动力的AR15、M16步枪之上。
前几年争议极大的低比动能涉枪案件，尚有在30厘米内致伤眼球的威胁。但现在这些案件涉及的所谓枪支散件，几万个加起来都组不成一支枪，没有基本的击发功能，就致伤力而言，它们和一堆废铁并无差异。”周玉忠说。
他认为，不成套的散件只有在为制造、组装枪支准备的情况下，其流转行为才具有抽象的危险性。《枪支弹药解释》第7条的后半“非成套枪支散件以每30件为一成套枪支散件计”，应是前半句的完善，即必须以存在有组装成枪支即制造”的事实作为前提，才符合《枪支管理法》的立法原意。因此，只有查实被告人或同案犯确有涉成套枪支散件或制造枪支的行为，才可以对其查获的非成套枪支散件以30个折算为一支来处理，不能片面分割、独立适用第7条后半句。
周玉忠还介绍，叶文涛涉案零件中，价格最高的“弹匣卡笋组件”售卖价格为35元，“枪管固定环”价格仅为4.5元，12种零件的总价格仅为180.4元。而一支AR15步枪在美国的售价在600美元至4000美元之间，合人民币约4200元至28000元。涉案零件价格不足枪支售卖价格的1%，这足以说明这些零件并无枪支散件交易的额外价值。
“很多人一听涉及枪支散件，就觉得我们是恐怖的地下军工厂。其实在我们看来，它就是普通的五金件，我们也是按照五金件来售卖，并不是靠它去牟取暴利。”潘靖说，被鉴定为枪支散件的12种五金零件，利润在5%左右，与自家售卖的其他产品无太大差异。
是否明知?
在最终实际用途难以查实的情况下，当事人对于枪支散件的主观认识，也对审判有直接影响。
宁波检方指控，2014年以来，陈海波在与以色列客户贸易过程中，明知铝管、组合件、长条条、7字形产品是枪支配件的情况下，仍然为其加工并伪报金属杆、金属键、铝管等品名报关出口。2019年开始，陈海波按照同一套路，为美国客户加工相关产品并伪报品名报关出口。2017年11月至2022年6月，高艾科为以色列客户生产并出口相关产品约24.7万件，销售金额达52万美元;为美国客户生产并出口相关产品约53.1万件，销售金额117万余美元。2022年7月5日，公安机关在现场查获各类零配件30余万件，包含铝管等枪支散件11.9万个。
加工生产这些产品时，对于其可以用作枪支配件是否知情?陈海波承认这些零件“可能是用于枪支上”。但在庭上，他表示，作为五金件生产商，接到订单后最先考虑的就是自己工厂能否生产，并不会向客户追问它的具体用途。他说，生产涉案产品多年，从未接受过公安机关相关的普法，在出口过程中也都未被海关阻拦、查获。作为五金零件的生产商，他不具备枪支相关的专业知识，也难以辨别这些零件的具体用途。
但公诉人在庭上提交证据显示，2020年12月陈海波收到的一幅长条条部件的图纸，其标题就是“AR15”，2021年5月27日，陈海波通过微信发出了一段视频，内容就是各个零部件一步步组装成AR15整枪的全过程。
公诉人表示，陈海波与客户沟通过程中，多次提到了美国枪支市场情况。司法鉴定意见和其他在案证据，表明陈海波知晓并十分清楚自己生产、加工、出口的是枪支散件，故其构成走私武器罪。其产品的最终流向是美国、以色列的枪支制造行业，这一点也十分明确。
针对此指控，陈海波的辩护律师梁佳丽表示卷宗和法庭调查表明，陈海波的认识程度都仅限于“可能是用于枪支上”，且以为是用在仿真游戏枪上，不能以知道“可能是用于枪支上”的概括就认定其具有走私武器的故意
刘平凡补充说，对概括性认识涉案零件“可能用于枪支上”，但并未具体认识可以用在何种动力，以及何种用途的枪支上的当事人而言，如果涉案零件被鉴定为可以用在火药枪、气动枪或者军用枪、玩具枪上的通用零件，根据有利于被告人的原则，也不应当直接认定当事人制造或者买卖的就是以火药为动力的枪支上的散件。
此外，梁佳丽表示，金属杆、金属键、铝管等报关品名，只是基于交易习惯和海关报告习惯，直至案发，陈海波也不知道涉案的4组物品真实名称。陈海波出口的产品几百上千种，也同样是以这种方式报关。不能因为品名是自己取的没有写“枪支散件”或者枪支零部件专用名字，就认定是伪报品名。
陈海波和叶文涛、吴光明都在等待判决。2023年10月31日，叶文涛部分涉案商品的制造商中戈科技有限公司主管人员童长芳因非法制造、买卖枪支罪被广东省高级法院终审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深圳市中级法院一审认为，在该公司查获超过11万件枪支散件，数量巨大，社会危害性大，依法应予严惩，但综合全案案情，可不判处童长芳死刑，遂判处无期徒刑。宣判后童长芳上诉，广东高院二审维持原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