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几乎是一张白纸，你往好里画，还是坏里画，决定着他们的命运。”由于居无定所等因素不能和当地人一样平等地享有取保候审的权利，一些外来涉罪人员，特别是青少年，进了看守所往往遭遇到交叉感染：这对一个个年轻的个体来说，不利于他们的改造；对社会来说，则是增加了不安定因素。常州市检察机关从实际出发，积极探索在企业建立起了“管护帮教基地”，给予他们在诉讼权利上的平等保护。这不仅是一种办案机制上的创新，更是一种社会管理上的创新。
进了厂里
小吴觉得“幸福很多”
常州市最早建立的一家管护帮教基地位于该市新北区孟河镇一家民营电子科技企业内。在公司董事长成德春的办公室，快报记者见到了17岁的小吴（化名）。小吴刚从车间里出来，肤色白净，稚气未脱。从今年初到现在，小吴进入成德春的“管护帮教基地”快半年了。
小吴老家在河南农村，由于拿不出学费，小学读到二年级就辍学了。小吴的母亲很早就离家出走了，父亲则对小吴不管不问，小吴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
十几岁的时候，小吴和一些老乡一起到苏南一带打工。下班后，小吴和一些老乡一起到网吧上上网。去年底，因为有段时间老板没发工资，身上没钱花，小吴在一些朋友的劝诱下去“做坏事”。到第三天，小吴被抓。
被抓后，小吴在看守所呆了37天。小吴说，在看守所里十几个人挤在一个屋子里，先来的还有张木板床，后来的就只能睡大通铺了。“在里面，趁着警察不注意，他们就欺负我，打骂我，有的人还叫我留手机号码，说出去以后大家一起混。”小吴说。
一个多月后，看守所的民警告诉小吴，可以到一个厂里面去。进了厂里，小吴觉得“幸福很多”。小吴和同事住职工宿舍，不仅吃穿，包括牙膏牙刷，工厂都免费提供。和小吴同住的几个都是大学生，他们像大哥哥一样关照他。在厂里，小吴跟着师傅学电焊。最近他刚刚换了一个新岗位，也就是说电焊的基础技术已经学好了，现在是“提升”了。
小吴每天都按时上下班，出厂门需要“报告”，同时还有一位同事一起“陪着”。但是最近两个月，小吴已经可以独自到镇上去买些东西了，只需要在出厂前向门卫报告登记。当然，除了上班、休息，小吴不能进网吧之类的娱乐场所。
“为什么不逃跑？”听到这个问题，小吴反问记者，“我为什么要跑？”他说在这里比在看守所要好很多。成德春也介绍说，这里每个进来的人心里都很明白，“在厂里表现好，只会对他将来有好处。”
他们是一张白纸
画画的方式决定命运
2007年，小赵（化名）刚满18岁，当年他因为犯错被司法机关处理。小赵的父亲是成德春的同学。成德春说，小赵家里经济条件很差，他与父母的关系也不好，根本不听父母管教，如果回到社会上，很可能再次走上犯罪道路。
小赵的父亲找到成德春：“我把孩子交给你管。”成德春说，当时检察机关也找到他，考虑到小赵犯罪情节轻微以及他特殊的家庭情况，希望“给他一次机会”。
小赵进厂后，成德春专门给他找一个师傅教技术；每隔一段时间，成德春就找他谈心。最重要的是，小赵进厂后，尽量不让其他人员知道他曾经犯罪的事情，并关照小赵身边的人，“决不允许歧视。”
如今，小赵成了厂里的一名技术骨干，他不但出了师，还带了5个徒弟，眼下已经结婚生子。小赵的妻子还是厂里的同事介绍的。
在成德春看来，小赵进入他的厂里，对他人生的命运起了很重要的作用。让成德春感到遗憾的是，他村上还有两个和小赵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第一次犯罪服刑出狱后，由于成天在社会上游荡，很快又走上犯罪道路，目前已经是“几进宫”了。
从2008年底正式建立管护帮教基地至今，成德春的厂里已经接纳了15名帮教对象。记者采访成德春时，他总是富有感情地称他们为“小家伙”。在成德春看来，“这些小家伙就像一张白纸，你画上去什么就是什么。往好里画，他们就变好，在一个坏的环境里就学坏了。”
“进看守所、进监狱，跟进我的厂，完全是两个概念。”成德春感叹地说道，在看守所或者监狱里，和那些惯犯在一起，他们只会近墨者黑。
小家伙父母
曾跪谢“董事长”
“这些小家伙进来之前都是经过检察机关筛选的，犯罪情节轻。”成德春说。管护帮教基地正式成立后，厂里专门成立了帮教小组，由成德春和检察官们共同担任小组的负责人。每周一，小组成员都会找帮教对象谈话，而每周那些“小家伙”都会写思想总结。检察官则会定期到企业了解情况，掌握帮教对象的思想状况并作出分析。而事实上，每个进厂“小家伙”的思想工作，成德春都是亲力亲为。
成德春说，进来接受帮护教育的10多个小家伙中，有几个在案子判了后还继续留在厂里。说起这些留下来的小家伙，成德春如数家珍，好像是自己教出来的得意门生，“他们留在我的厂里，从我企业发展的角度来说，我觉得比普通员工会更加出色，因为他们会非常珍惜自己的现在。”
在那些帮教对象的父母看来，成德春是在做大好事。成德春说，有一次就有一个小家伙的父母专门找到他，向他下跪表示感谢。而每年的大年初一，那些小家伙都过来拜年，“按照我们农村的说法，大年初一第一个拜年的应该是舅舅家，但是他们第一个到的是我家。”
“从我这里毕业出去的，没有不合格的。”成德春说。
有利于缓解
本地人、外地人的“矛盾”
2007年至2009年，常州市两级检察院批准逮捕的犯罪嫌疑人中，外来人员占批捕总数的46%，外来人员犯罪逮捕率在90%以上。常州市检察院有关负责人介绍说，由于外来涉罪人员通常无固定居所、无固定生活来源、无合适担保人，即使犯罪情节较轻，司法机关为保证诉讼程序的正常进行，一般都实行“构罪即捕”。
“对我们检察机关来说，对那些不符合取保候审条件的，一捕了事最简单也最省事，而建立管护帮教基地，成倍地增加了我们的工作量。”常州市检察院副检察长李乐平说，检察机关之所以花费心血来做这件事情，是出于社会稳定和发展的考虑。李乐平分析说，外来人员犯罪是一个很大的社会问题，常州全市批捕犯罪人员中，外来人员占了46%，其中70%-80%是盗窃等轻微犯罪。而且，同样是外来人员，那些在本地安家落户的，犯罪率很低；犯罪人员主要就是那些居无定所、没有家人在本地的人员。“在当前或者说一段时间以来，外地人、本地人这两个概念的对立性一直长期存在着。从常理来分析，本地人可能会觉得，外地人一方面虽然对本地经济发展有贡献，但外地人同时又和本地人一起挤占了大量的公共资源，加上生活方式、文化观念上的区别，外地人与本地人这种潜在的心理冲突客观存在，难以避免。”李乐平说，在这种社会背景下，如果检察机关工作简单化，对外地人犯罪一捕了事，很可能带来的就是社会对立情绪的放大化，“最简单的例子，同样的犯罪情节，本地人因为有财力、有亲戚可以取保候审，外地人没这两个条件，可能就只能进看守所，长期下来，这种心理影响是很大的。我们办一个案子，犯罪嫌疑人是一个人，但是在他背后却是一群人，有他的家属亲戚，有他的老乡。一个案子，盯着我们的眼光却是一大片。因此，将这种情绪和心理无论是往好的方面引还是不利的方面引，都会产生一种放大的效应。这也是我们做这个工作的意义所在。”
“像德春电力科技公司这样的管护帮教基地，从去年上半年正式推广到现在，在常州由检察机关牵头组建的管护帮教基地已经有17家。”常州市检察院副检察长李乐平介绍说。
李乐平说，经过近两年的积极探索，常州市创新性地建立管护帮教基地，主要目的在于体现对涉罪未成年人的特殊保护和外来涉罪人员的平等保护。李乐平解释说，进入帮教基地的人员，都是初犯、偶犯、情节轻微等情况，而这些人员进入看守所、监狱，呆一段时间，“可能就会发生交叉感染。”
据一位有着多年办案经验的检察官介绍，一些初犯人员进入看守所，其他一些惯犯会向其传授犯罪技巧。还有，进入看守所后，对他们心理上会产生影响，“出来后会增加对社会的仇恨，更加愤恨。”
除了在未成年人身上体现出较多的交叉感染，而对一些外来涉罪人员，可能感受较深的就是在某些情况下不能平等享有与本地人员相同的诉讼权利。李乐平举例说，同等轻微犯罪情节下，一个本地人，一个外地人，其他取保候审的条件都具备，但是由于外地人没有房子、没有可以担保的亲戚，简单说没有“财保”、“人保”，本地人可以取保候审，外地人却不能取保候审，只能批捕、关在看守所。这就是一种明显的由于经济等因素导致的诉讼权利不平等。
管护帮教基地就相当于为这些外地涉罪人员提供了“人保”“财保”，李乐平说，这也就是对通常意义上的自然人、法人保证拓展到一种社会志愿者保证。这个志愿者免费为其提供基本生活保障，为其提供培训技能的机会。
李乐平说，目前常州有17个管护帮教基地，进入的帮教对象有147人。而常州市委市政府对“管护帮教基地”这种模式也高度重视，常州市包括公安、检察、法院在内以及教育、民政、财政、人社等十几个部门将于近日正式发文，在全市进行推广。
这是一种
社会管理创新
专家：
这是一种
社会管理创新
在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刑事法律科学研究院副院长宋英辉看来，常州市检察机关建立的“管护帮教基地”是一种社会管理创新，也是在办案机制上的一种创新。和本地人相比，同等情形下，本地人可以取保候审，外来流动人员涉罪则很难适用取保候审，这就带来了外来涉罪人员在诉讼上权利的不平等问题。常州在这种做法上的创新，是对外来涉罪人员的平等保护。
宋英辉说，取保候审率的提高具有很大意义，一方面目前看守所关押压力较大，取保候审率的提高可以缓解这种压力。其次，在看守所内会形成交叉感染，被关押人员包括一些未成年人，他们因此中断工作、学业，他们出来后如果不能上学、找不到工作，将成为社会不安定因素。宋英辉说，常州的管护帮教基地还让这些人员学到一门技能，掌握谋生的手段，这一点很重要。不少这类犯罪人员，主要原因可能还在于没有生活来源，因此去偷去抢，如果在司法过程中简单处理，出来后有可能继续走上犯罪道路。教会其一项技能，起码能让他过上一种正常人的生活。
宋英辉还表示，目前常州的做法还在积极探索中，可能会面临一些问题，比如进入管护帮教基地人员的医保等问题，都要去想办法解决。但是不管怎样，已探索出了一条非常具有社会意义的路子。
原标题：涉罪少年住进“大学生宿舍”
作者：
来源：青少年预防犯罪网
牛律师刑辩深圳团队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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